2009-05-13

(赵南元)“科学主义”辨析

(我和赵老师对于信仰的态度完全相同,那些坚持人人都有信仰的人实际上并没有弄清楚信仰的本质及其必要性。)

  赵南元

  近日我的观点被刘华杰封为一种“科学主义”的典型,而且是“要不得”的那一种,“确实是我们要批判的。”

  在接受批判之前,按照我和华杰的习惯,还是需要对“科学主义”先作一点界定,以免话说不到点子上。从我的立场上看“科学主义”这个词是很不顺眼的,总觉得其中有些语法错误。“主义”是信仰的对象,而科学却不是信仰的对象,科学是人的游戏,是“玩”的对象。所以“科学”与“主义”放在一起有些不伦不类。就像通宵达旦玩麻将、看足球的人,只能称之为麻将迷、球迷,不能称之为“麻将主义者”、“足球主义者”。追星族不叫“周星驰主义者”,烟民也不是“香烟主义者”。所以像我这种人最恰当的称呼应该是“科学迷”,而不是“科学主义者”,因为我没什么信仰,当然也不信仰“科学主义”。

  这一点为很多从来不明说自己信仰什么,却坚持人人都有信仰,或是人必须有信仰的人所不解。他们最常说的是“没有信仰的人无异于行尸走肉”,这当然不是论证,而是骂街。我倒是可以论证有信仰的人才近乎行尸走肉,恰恰是因为缺乏自信,他们才自己有脑袋不用,让别人替他们拿主意。

  这些人经常对我说的话是:“你不是也相信科学吗?”世界上确实有相信科学的人,看见报纸上说明矾里有铝就不敢吃油条,但这种人不是科学家。我在硕士和博士阶段受过这样的基本训练:各人轮流每周由一位同学挑一篇好论文为大家讲解,然后讨论,最终总能发现论文的破绽和缺陷。如果挑不出前人工作的毛病,作为科学家就意味着失业。后来见到一篇文章,说胃舒平作为常用药大量服用,算起来相当于一个人吃掉好几个铝锅,并未发现有更多变痴呆的。我选择后一种比较专业而且不那么吓人的说法,至今爱吃油条。

  有些人认为,我这种人由于不是“大大的科学家”,所以说了不算,爱因斯坦却是有信仰的。关于爱因斯坦信教之说,方舟子早有可信的批驳,不再赘述,但爱因斯坦认为“自然界是有规律的”是他的一个“形而上学的信仰”。其实对于搞科学的人来说,这个信仰并不需要,是一个多余的假说,完全可以用奥卡姆的剃刀刮掉。有人会说,如果不相信自然界有规律,怎么会去研究科学?须知科学的理论和规律是人的发明,爱因斯坦同意这个看法。搞科学的人并不一定都能发明出高明的理论,也可能一事无成,这是必然存在的风险。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乐意当科学家,就像股民未必相信自己肯定赚钱,但仍然有人炒股。

  与很多人的印象相反,在我眼里,科学不是神圣的殿堂,而是一个热闹的游戏厅,只是需要玩出点名堂来。所以有些人所说的“科学本身会变成一种宗教”纯属危言耸听,这是不可能的,正如麻将不会变成宗教一样。

  也有人对于科学的“话语霸权”十分不满,我倒觉得科学是最少“话语霸权”的地方,至少在科学中,“因为是某某大师说的,所以是对的”这种逻辑不能通行,但是在哲学中却可以畅行无阻。当然在科学中发言需要懂得科学,这确实很不容易,但没别的办法,只有多下点功夫去学。

  不知道华杰会把我归入哪一种“科学主义”,“弱的”、“强的”还是“超强的”,或者另立一级“要不得的”。我的基本观点是:科学是个好东西,但是如果在科学之外存在更高的价值,我随时准备改宗,但那东西要确实好才行,可惜至今没有发现,因为我对科学绝无形而上学的信仰,只因为它好使。

  华杰认为“在人文领域,不大可能取得赵理想中的类似科学中的‘漂亮'结果,也许前后有矛盾,不那么一致,或者不那么理性。但这就是现实,科学家的工作在形而上的意义上照样受这些靠不住的观念的支配。反对哲学或者鄙视哲学的,同样也是一种哲学,当然是一种庸俗哲学。”

  我对哲学也没有偏见,只是用科学的挑毛病而不是盲从的眼光去看,发现了不少漏洞,不好使。其实哲学家也在挑毛病,不信你可以看看赵汀阳的哲学著作,几乎把哲学给解构光了,据说现在是后哲学时代了。我还没有那么激进,不能搞得没有哲学可用。我认为哲学失败的根源是含有形而上学,所以我自己建构了一种科学化的哲学,完全剔除了形而上学,超脱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外,很好使。

  我的哲学工作说明,人文领域的结果不“漂亮”,并不是不能漂亮,而是这些学者缺乏这个方向的努力。我既不反对也不鄙视哲学,我只反对哲学中的错误,鄙视对错误安之若素的态度。而且,我认为哲学有正确和错误、好使和不好使之分,却不应该有“高雅”和“庸俗”之分。在我看来,口腔科和肛门科的医生同样重要。

  我对于科学社会学比较无知,但不妨碍我看出他们论证的漏洞。他们的基本逻辑是这样的(不对的话请指正):科学产生于社会(这一点我赞同),因此科学家会出错(当然),而科学家的良心是靠不住的(谁都如此),所以科学是靠不住的(错误)。这个推论的错误在于根本不明白科学的自我纠错机制是怎样运行的。科学的纠错机制靠的不是良心,而是私心,利己之心。良心当然靠不住,但利己之心人皆有之,可以从自私的基因理论推导出来,绝对靠得住。每一个科学家出于个人利益都想出成果,为此就得从挑别人的错开始,挑出小错的能做出小成果,挑出大错的出大成果,甚至得诺贝尔奖,大名大利双收。因此从科学里挑错就越来越不容易,所以科学就很可靠。

  以司马南的悬赏为例,100万不是小数,再加上洋人出的100万美元,足以令任何人(当然包括科学家)垂涎三尺。如果有个特异功能是真家伙,当然很容易找到科学家帮他用科学方法验证,要是我,30%的分成就干。而且如果验证成功,肯定会发现过去不知道的新原理,科学家在科学界还可以再捞一大把,名利双收。正因为我相信科学家足够自私,而且不比谁傻,所以我可以认为“特异功能都是骗局”这一结论是靠得住的。这个解释一点也不复杂,比不上亚当·斯密,为什么科学社会学家不明白呢?市场经济里当然会有假冒伪劣,所以就会有王海这样的自私者吃他们;科学界有骗子,所以就有方舟子这样的自私者用揭露他们来吸引眼球。

  那么,为什么哲学界或伦理学界没有这种纠错机制呢?哲学家也自私,这一点是一样的。只是哲学缺一样东西:科学界有公认的判断正确与错误、评价好理论和坏理论的标准,有统一的价值观,所以能分辨对和错,但哲学界没有这种公认的价值观。哲学有形而上学,所谓形而上学,就是自以为可以任意设定价值观。张三有张三的价值,李四有李四的标准,当然争不清楚。我认为价值不是那么任意的东西,只要抛弃形而上学,统一的价值观是可以建立的,这个工作我也作了,所以才能建构好使的哲学。

  华杰可能认为我太牛B了,这样好,可以引起批判的欲望。